八年,三十九次上门办案,六千公里的路程,三任院长,两任执行局局长,三任执行员,先后四次终结本次执行程序,最终恢复执行成功。八年执行路,人民法院秉持着“公平正义的原则”,不抛弃,不放弃,千方百计,充分依靠党委政府的指导,联动协调社会各级资源,借助司法救助制度,保护好当事人的合法权益,让法治的阳光普照司法进程。
她叫严发莲。十多年了,她每天都是深夜12点睡,凌晨4点起。因为这个店就靠着她一个人,而且她又必须把这家小吃店开下去。小吃店生意还不错,来吃早饭的人络绎不绝。
9点多,早饭时段终于过去了。严发莲没顾得上休息,就直接回到了楼上的家里。他叫王加斌,是严发莲的丈夫。他们结婚已经28年了,可是最近的这十年,都是严发莲把丈夫这样背上背下,因为王加斌下肢瘫痪已经有十个年头了。王加斌不能久坐,时不时地,严发莲就得上楼把王加斌背进背出,张罗他的生活起居。
可是,下面的小吃店也离不了她,因为丈夫瘫痪后的这十年,严发莲就是靠着这一个个包子,一碗碗稀饭,一张张面皮,供养着两个还在读书的孩子,支撑起丈夫昂贵的医疗费和营养费。妻子的不离不弃与坚忍不拔也极大地激励了王加斌。如今,他照顾起自己来已经非常熟练。
王加斌夫妇有两个孩子,都已经大学毕业,女儿学的美术设计,儿子学的土木工程,都已经步入社会,自食其力。女儿每个月都至少回一次家。忙碌了一天,终于能一起吃顿热乎饭,严发莲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。
从早上4点到晚上12点,严发莲的每一天都是这样,起早贪黑,十年如一日。
这里是四川省广元市马家坝乡的五七村,也是王加斌的老家。不过十几年前,王加斌就从这个大山洼里搬走了。2000年前后,王加斌就在马家坝乡的中心位置修起了这个临街的两层小楼,下面是老婆严发莲开的小吃店,楼上是自家住的地方。在周围人的眼里,王加斌是个能干的人,有眼光有魄力,还些许有点傲气。那么,又是什么原因,让王加斌一落千丈,到了如今的这种境地呢?
2007年6月,王加斌和两个同乡在这山西省交口县合伙承包了一个铁矿。矿虽小,但是头几个月的收入还是让他颇为满意。可是前些日子下了雨,矿口塌了一部分,耽误了不少工期。
王加斌的合伙人,叫王加勇,也来自五七村。这一换位置,王加勇就改为操作卷扬机,王加斌则是在矿下操作矿车,把握方向。
王加斌:速度特别快,那个一快呢,那力多大嘛,就一下翘起来,车子翘起来,等于把我叠起,从矿车和矿顶,那个口子之间,把我甩下去。
瞬间巨大的疼痛,就让王加斌失去了知觉。他只是隐约知道自己被人抬了上去,送进了医院。王加斌的双腿却完全失去了知觉。最终,王加斌被确认为腰椎骨折并双腿截瘫,成了一级残疾,生活不能完全自理,需要终身护理。一夜之间,王加斌垮了下来。这年他才刚满40岁,原本他身强力壮,意气风发,是家中的顶梁柱。可未来,他只能终身卧床,瘫痪,残疾的标签从此伴随左右。
出事时的一幕幕总是不停地萦绕在王加斌的脑海中,让他心绪难宁。2007年6月,王加斌和王加勇以及另一个同乡,三人合伙承包了这个铁矿。三人达成协议平均出资、共同劳动、平等分配利润、风险均担。头几个月,矿石被源源不断地拉了出来,收入还真的很不错。可是这一出了事,他们只得把矿口又转让了出去,所得的4万元全部用于自己的治疗。可最让人气愤的是,王加勇居然一走了之,再也不露面了。
但说起这个事,王加勇也是忿忿不平。王加勇说,当年包的这个矿,其实是属于非法开采,使用的设备性能和安全规格都很有限。所以在这种条件下,要在下面把控矿车的方向,绝对是个技术活。所以在王加勇看来,王加斌出事,其实是他自己逞能,技术不过关。王加勇说,出了事,矿转包了,他还好心好意地借了1万2千元给王加斌治病。没想到,王加斌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自己身上。
就此,两人便结了怨。王加斌和王加勇是一对堂兄弟,而两人的妻子也都姓严,也是堂姊妹。原本是同根同族,亲上加亲的两家人。两位丈夫反目成仇,两位妻子只能暗暗沟通。可是没想到这却引来王加斌更加激烈的情绪。王加斌咽不下这口气,2008年7月,他向四川省广元市朝天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,以人身伤害为由,要求被告王加勇赔偿各项费用共计21万余元。
四川省广元市朝天区。四周山绵起伏,嘉陵江蜿蜒而过。古时,这里的险峻是防御的依仗,如今,却成了发展的掣(che)肘。2009年,朝天区境内农民人均纯收入每年只有3200元。王加斌提出21万的赔偿款,在当时当地,无疑是一笔超出想象的巨款。
法院认定王加斌、王加勇等三人合伙关系成立,据此,王加勇需承担各项赔偿费用的1/3。最终,法院一审判决,被告王加勇须支付王加斌赔偿款12万6千余元。王加勇不服,提起上诉。2009年7月,广元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:驳回上诉,维持原判。这12万6千余元成为了此后,王家两兄弟长年博弈的焦点,也成为了朝天区人民法院执行局八年执行路的起点。
赵发忠,是王加勇强制执行案的第一任执行员。2008年5月,汶川大地震,王加勇家的房子垮了,大山洼里一片狼藉。找不到人,也无可供执行的财产,执行案件的两大典型难点这个案子都占上了。执行干警只能选择等待。2009年年底,王加勇终于回来了,第一时间执行干警就找上了门。王加勇心里不服,下意识就十分抗拒履行这12万的赔偿款。要么避而不见,要么就说实在是没挣到钱。
王加勇被司法拘留后,终于答应拟定一个还款计划,承诺在三年内,分期还款。可是,直到2012年1月,他才还上了第一笔款项,却只有5000元。这样的境况,让王加斌非常地气愤,人也变得暴躁易怒,觉得世事不公,自己终身瘫痪,犯了大错的王加勇却逍遥法外。
侯倩,是朝天区人民法院执行局局长。2016年,她刚挂职结束回到执行局,执行员就向她重点汇报了这个执行难题。侯倩仔细梳理了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况,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,那就是双方当事人都各自有着沉重的心结难以纾解。有了明确的方向,在侯倩看来,剩下的工作就是得多走动、多沟通、有方法、有耐心。
沟通地多了,王加斌和侯倩反而成了朋友。很多时候,王加斌心情不好,郁闷压抑了,都愿意跟侯倩聊天。而对于王加勇,侯倩则认为得“刚柔并济”。“刚”就得“上手段”,得让王加勇转变思想,充分认识到履行生效裁判文书是他始终逃脱不了的责任。而“刚柔并济”的“柔”则是要从实际出发,进行人性化执行。比如说,当债务和生存相冲突时,首先得保证被执行人的基本生存空间。
王加勇感受到了法律之外的温暖,在思想上有了巨大的转变。但是,案子的推进关键还是看执行款到位的情况。2012年5000元,2013年3000元,2014年1万元。2016年,7000元。7年过去了,执行款只到位了2万5千元。至今,王加勇还欠着十几万的外债。这些年来,王加勇夫妇只得打工挣上一点,就赶紧还上一点。王加勇缺乏偿付能力,那么另一边的王加斌又该怎么办?于是,法院牵头,充分调动各级各部门资源来帮扶王加斌,首先,就是申请司法救助金。
王心强是马家坝乡的书记。乡政府距离王家不到200米,王书记有空的时候会到王加斌家坐坐,了解一下他的近况,沟通相关政策。2015年,王加斌成为精准扶贫的帮扶对象。帮扶单位的负责人是许连文,也是王加斌认识了二十几年的老朋友。
许连文把帮扶的重点放在了王加斌的两个孩子身上,每年资助孩子4000元的学费,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。如今,王加斌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。女儿正在筹备结婚,儿子在广西工作。而今年,王加斌也从扶贫户中脱贫了。王家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。
前两天,王加勇来电话告诉侯倩,说他们回来了,想把最后一笔执行款给交齐。最近这一年,王加勇的还款进程推进地很快。仅2017年1月,王加勇就分两次偿还了32000元,再加上历年来国家司法救助金解决的近4万元,这笔12万余元的赔偿款就只剩下最后的1万8千元了。
国庆前夕,侯倩再次带领团队去往王加勇家。王家就在对面的山腰上,可是,他家门口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。见到侯倩,王加勇夫妻俩都很高兴,拉了会儿家常,严素珍就进了屋。她从包里拿出了2万元的现金,这是她头一天专门去银行取的,而这个数目比原计划多出了2000元。
当王加勇把这笔钱交到侯倩的手上时,他似乎松了一口气,这笔压抑了他八年之久的债务重担,在这一刻终于给卸了下来。此时,侯倩却提出了一个建议,既然是最后一笔钱,为何不由王加勇自己亲手交给王加斌呢?在她看来,这是兄弟俩化解心结的大好时机。
也许见面的时机未到,最后还是由侯倩代为转交了最后这笔2万元的执行款本金。看到这笔钱,王加斌的触动也很大,主动退了一步。王加斌表示,他不打算再追诉这八年来,因为拖延偿还而产生的各种利息和补偿费用。而他的这一让步,也为这个持续了八年之久的执行案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。但是在侯倩看来,她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,还需要继续努力,争取早日能让兄弟俩握手言和。